2014年9月菲律宾政府举办一个地图展览,利用59种地图的判读,在其网站上就“海南岛是中国最南端的领土”、“Panacot”浅滩问题、Masingloc问题等几个问题,对黄岩岛的命名与归属进行非难,进而向我国在南海诸岛的主权提出声索。本文将根据其网站(http//www.imoa.ph/imoawebexhibit/)上提供的地图照片,对下述问题进行阐述:(1)最早出现“Panacot”浅滩的地图;(2)欧洲人对黄岩岛最初的认知与命名和“Panacot”浅滩无关;(3)黄岩岛如何被改名为“Masingloc”(马辛洛克);(4)黄岩岛从来不在菲律宾国界内。我们认为,菲律宾对不同历史时期绘制的地图具有明显的误判,我们将针对其观点,逐一给予驳正。
一、最早出现“Panacot”浅滩的地图
“Panacot”浅滩最早见于1734年西班牙人编制的菲律宾地图《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Carta Hydrographica Y Chorographica de las Yslas Filipinas,见图1)。此图1734年在马尼拉出版,作者是西班牙耶稣会士佩德罗·穆里略·维拉德(Pedro Murillo Velarde)。在这幅地图中提到两位西班牙人,一位是绘图者弗朗西斯科·苏亚雷斯(Francisco Suarez),一位是地图镌刻者尼古拉斯·克鲁斯·巴盖伊(Nicolas dela Cruz Bagay)。这幅地图被认为是所有菲律宾地图的母本。菲律宾网站认为这是一张最早出现“Panacot”浅滩的地图,在菲律宾语中“Panacot”一词是威胁或危险的意思,并将“Panacot”浅滩误认为中国的黄岩岛。
在某互联网上,黎蜗藤《黄岩岛历史略谈(2)》一文提到过此种说法,他列举若干西班牙地图,认为1734年西班牙人绘制的《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上第一次出现黄岩岛,标记为“Panacot”,并说这个名称来自菲律宾本土语言他加禄语(Tagalog)的音译。原文如下:
“在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吕宋岛西岸外侧有三个礁石标志的区域,从上到下分别为:Galit、Panacot和Lunbay。这里的Panacot就是黄岩岛(下面说明为什么)。这三个名字都是菲律宾本土语言他加禄语(Tagalog)的音译,分别是痛苦(sorrow)、威胁(threat)和愤怒(anger)的意思。很明显,这些名字都是把这些区域视为畏途的船员所起的。而且,如果当地的原住民不知道这些岛礁的话,那么西班牙人不太可能用他加禄语的音译来命名这些岛礁。因此,菲律宾的原住民是最可能最早发现黄岩岛的人。”
如果仔细审阅,就会发现其内容和式样与另一幅1744年版西班牙编制刻印的《菲律宾群岛地图》(Mapa de las Yslas Philipinas,见图2)很接近,作者也是耶稣会士佩德罗·穆里略·维拉德,1744年在马尼拉出版。1734年那幅地图是西班牙人绘制的航海地图,画有去美洲墨西哥的新测定航路,还有其他海上测量方位时的定位坐标。1744年版穆里略·维拉德《菲律宾群岛地图》是1734年穆里略·维拉德《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的第四版,只是没有1734年地图中出现的航路和定位点,左下方的图记换成地图的雕刻者尼古拉斯·克鲁斯·巴盖伊的签名,西班牙人绘制地图的主要目的是为显示菲律宾群岛的山川、沿海港口和近海沙滩、岛礁,而不是航路。在1744年版《菲律宾群岛地图》中也画出1734年《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上靠近吕宋岛海岸的三个礁滩,北边为Galit,中间的一个标志为Panacot,南边是Lumbay。
图1 《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1734年,左为局部放大图)
图2 《菲律宾群岛地图》(1744年)
当1734至1744年西班牙人绘制这两幅菲律宾地图时,英国的商船斯卡伯勒号(Scarborough)尚未在黄岩岛出事,菲律宾人和西班牙人还不清楚黄岩岛的存在和位置,否则英国商船不会因偏离航路而触礁。1734年《菲律宾群岛水道与地理图》、1744年《菲律宾群岛地图》显示的Panacot岛礁,不仅形象与黄岩岛的形状不一致,而且位置也不一样。所以,仅凭1734年这幅地图来说明黄岩岛属于菲律宾是不足为据的,其观点并不能成立。
二、欧洲对黄岩岛最初的认知与命名和“Panacot”浅滩无关
黄岩岛被正确地画在欧洲人绘制的地图上,是基于1748年一艘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斯卡伯勒号在黄岩岛触礁沉没,为了纪念此次事故,黄岩岛被英国人命名为“Scarborough Shoal”或“Scarboro”,即水位下落时可见的沙洲或浅滩。英国编制的第六版《“亚洲集成之亚洲地理”的印度名录与往来东印度、中国、澳大利亚和非洲、南美洲中部的航海指南》(The India Directory,or directions or sailing to and from the East Indies,China,Australia,and the interjacent ports of Africa and South America),是这样描述斯卡伯勒暗礁的:
“斯卡伯勒暗礁或称玛茹娜,是从麦克尔斯菲尔德沙洲(即中沙群岛)去吕宋或吕宋岛海岸中途略多一点的一处危险的礁石。从北端到暗礁中部的东西范围大约宽11英里,至南端收缩一点;周边都沉浸在(水里),没有靠近岩礁探测水深,那些岩礁在水面上只能看见很少一点,而且散落在暗礁的不同部位。一艘快帆舰船,由西班牙海军舰队司令从马尼拉派遣到这里进行调查,发现了这个暗礁南北长9英里,或从北纬15度4分至15度13又1/2分;从马尼拉(计算),东部地区是在西经3度6又3/4分,西部位于3度16又1/4分,距离(菲律宾)卡彭尼斯点最近的部分125海里。这样测得斯卡伯勒暗礁的中心位于东经117度48又1/2分;而卡彭尼斯点是在东经120度3分。”
关于西班牙舰队勘测斯卡伯勒礁的情况,指的是1792年5月4日,西班牙舰长亚历山大·马拉斯皮纳(A.Malaspina)驾驶圣卢西亚(St.Lucia)号舰船,奉西班牙驻亚洲军队总指挥官堂·伊格纳西奥将军之命测量Scarborough Shoal礁(即黄岩岛)一事,在下文还会详细叙述。
英国人的船在黄岩岛出事以后,欧洲人为避免重蹈覆辙,在新编制的航海地图上专门画出航线和出事地点,注明沉船发生的时间。
例证1:根据1744-1765年间在中国南海航行的船只所提供的海洋资讯,法国编制了《中国海海图》(Chart of the China Sea,见图3)。在这幅海图上画了很多航路,用点和十字符号画出一块沙洲,标志“Scarboro”,即黄岩岛。在菲律宾吕宋岛西侧沿海画了三块浅滩,未标名称,显然与“Scarboro”没有关系,而且隔着较远的一段距离。
图3 《中国海海图》(1766年)
例证2:1778年,伦敦出版《中国海、菲律宾群岛以及菲丽齐亚和苏禄列岛的海图》(A Chart of the China Sea and the Philippine Islands with the Archipelagos of Felicia and Soloo,见图4),作者是罗伯特·塞耶和J.班尼特。这幅海图是在耶稣会士佩德罗·穆里略·维拉德1734年编制的地图基础上,结合英国航海调查的新资料而绘制的。所以,图上不但显示了吕宋岛西岸近海的三个浅滩,还描绘出英国商船遭遇触礁沉没的Scarborough Shoal(即黄岩岛)。关键的问题是图上不仅用英文注记三个浅滩的名称,而且抄录了佩德罗·穆里略·维拉德1734年版菲律宾群岛水道图上使用的名称:北边的浅滩为“Galit”,中间浅滩为“Panacot”,南边的浅滩是“Lumbay”。而“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浅滩,即黄岩岛),文字注记“The Scarborough Sept.12th 1748”,意思是斯卡伯勒号于1748年9月12日(沉没),这是英国运茶帆船撞上浅滩的日子。在这幅海图中同时绘出“Panacot”浅滩和“Scarborough Shoal”沙洲(即黄岩岛),证明二者根本就没有关系。
例证3:1794年,英国刊出关于中国海的新海图《中国海新海图及其通道》(A Neu Chart of the China Sea with Its Several Entrances,见图5),在这幅新海图上,吕宋岛西海岸外三个环礁的西侧,画了一个呈半月状的环礁(即黄岩岛),注名“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浅滩)和“the Negroes Head”(黑岬)。在浅滩的西北侧画出斯卡伯勒号船沉没的地点,并且注记:“Scarborough Sept.12th 1748”(意思是:1748年9月12日斯卡伯勒号船沉没)。地图上用点线标志出一条从香港出发,经过“Scarborough Shoal”(即黄岩岛)去巴拉望岛的航线,注记“Track of the Royal Captain towards Balambangan in December 1773”(意思是1773年12月皇家舰长的航迹),后来那条船在12月17日于巴拉望岛西边的舰长礁沉没。黄岩岛与菲律宾群岛之间隔着三个比较大的岛礁或浅滩,自北向南分别是:“Double Headed Shoal or North Maroona Rocks above Water”(双头滩或北方水面上的孤礁)、“Marsingola or South Maroona”(玛升禺洛浅滩或南方的孤礁)和Lambay or Mariveles Shoal(菲律宾本土他加禄语Lumbay转写,或玛丽弗尔浅滩)。其中“Marsingola or South Maroona”即前文所述之Panacot礁,而Scarbro Shoal(即黄岩岛)与那三个近海岛礁没有任何关系。由此可以证明Panacot岛根本就不是黄岩岛。从此以后,Scarborough(或Scarboro)才被普遍标绘在西方地图上,并显示了比较准确的位置。在此之前,东方或西方绘制的地图都没有明确地画出黄岩岛,何谈“黄岩岛属于菲律宾”?佐证如下:
图4 《中国海、菲律宾群岛以及菲丽齐亚和苏禄列岛的海图》(1778年)
图5 《中国海新海图及其通道》(1794年,右为局部放大图)
佐证1:法国皇家著名制图学家让·巴普蒂斯特·尼古拉斯·德尼·马纳维尔(Jean Baptiste Nicolas Denis d'Apres de Mannevillette,1707-1780)于1753年再版其《东方海洋》(Le Neptune Oriental)一书时,根据法国皇家科学院天文观测的成果,在荷兰海图的基础上重新加以校正,补入一幅新绘制的海图《好望角到日本之东洋大海图》(Cart Réduite de L’Ocean Oriental Depuis le Cap de Bonne Espérance,Jusqu'au Japon,见图6)。在这幅法文版海图上,描绘了靠近菲律宾群岛之吕宋岛西海岸外的三个环礁状浅滩,自北而南分别命名为:B.Bolinao(博林脑浅滩)、B.Marsingola(玛升禺洛浅滩)、B.Mariveles(玛丽弗尔浅滩),但是没有画出黄岩岛。也就是说,截止Scarborough号触礁沉没之前,菲律宾人或东来的欧洲人都还没有认识到黄岩岛的存在。佐证2:1755年,英国制图师所罗门·博尔顿(Solomon Bolton)编制的地图《亚洲第二部分:中国、印度和鞑靼,马六甲、菲律宾和日本》(Second part of Asia.being China,part of India and Tartary,the Islands of Sonda,Molucka,Philippin and Japan,见图7),也标志出靠近吕宋岛西海岸的三个环礁,菲律宾群岛的形象已经趋近正确,但是依然没有画出黄岩岛。
即便是我们中国清朝自己编制的南洋地图,如果绘制于1748年英国商船斯卡伯勒号(Scarborough)在黄岩岛触礁沉没之前,也同样没有画出黄岩岛。例如:康熙五十六年(1717)春正月,令广东、福建、沿海一带水师各营巡查南洋吕宋、噶罗吧等处出入商船,闽浙总督觉罗满保、福建水师提督施世骠分别编制了《西南洋各番针路方向图》(见图8)和《东洋南洋海道图》(见图9),其用意是显示由福建厦门为到发港,与南洋诸国、东洋日本相互联系的海上航路的走向,以实施监管。
图6 《好望角到日本之东洋大海图》(局部,1753年)
图7 《亚洲第二部分:中国、印度和鞑靼……》(局部,1755年)
图8 觉罗满保编制《西南洋各番针路方向图》(1717年)
图9 施世骠编制《东洋南洋海道图》(1717年)
这两幅地图有着相似的形式和覆盖范围,均画出了东海、南海海域的主要岛屿,其中南海西部海域画了一块由棕黄色长带状密集点组成的沙滩,注记“长沙”,这种表示法在以往的中国古代舆图中从未出现过。从地图样式分析,觉罗满保、施世骠编制的两幅地图显然参照欧洲人绘制的地图而摹绘,吸收了18世纪以前欧洲人绘制地图上那种用线围合起来虚构的长带状群点沙条表示危险区的画法。但是,施世骠的《东洋南洋海道图》更侧重表现清朝管辖从福建、广东、浙江沿海通往南海周边诸国及通向日本长崎的航路。在这两幅地图上南海诸岛的名称使用汉字书写,有些是中国人自己的定名,也有一些岛屿的命名采用西文发音转写成中文的音译。
图上画出由福建厦门起航,经过“氣”(东沙群岛)与“吕宋”(菲律宾)之间海域,到达菲律宾群岛各港口的航路。在靠近菲律宾吕宋岛航路西侧洋面上画了两座岛屿,北边的标作“猫士知無呢诺”,南边的标作“猫士知玛升禺洛”,与菲律宾群岛隔开。韩振华先生研究这两个词来源于葡萄牙文发音的转写,意指中国南海。我们认为:这个地名音译很可能是根据西班牙人编制地图上的岛礁名称:“Bajo Bolinao”和“Bajo Marsingola”的音译。
韩振华先生曾经将其中注记“猫士知無呢诺”画成黄色沙滩环绕的岛礁指认为黄岩岛。我们认为他的看法是不准确的,在图上那个岛礁距菲律宾吕宋岛比较近,而且在海上航路的东侧,从形状来看,很接近西班牙人绘制菲律宾群岛图上的三个岛礁,而与1748年英国航船在黄岩岛触礁沉没以后,西方海图上标明“Scarborough Shoal”的位置不同。因为康熙五十六年(1717)觉罗满保、施世骠绘制那两幅地图时,英国Scarborough号航船尚未发生海难,所以他们所参考的西方地图不可能标志“Scarborough Shoal”。
无论是蓄意还是无意将这个濒临菲律宾西海岸的岛礁当做黄岩岛,都缘于未厘清外国地图上对南海诸岛名称的演进过程。我们认为欧洲人对黄岩岛最初的认知,并命名为“Scarborough Shoal”,同菲律宾与其近海的“Panacot”浅滩是毫无关系的。
三、黄岩岛如何被改名为“Masingloc”(马辛洛克)
19世纪以来,到东方来的欧洲航船已经比较清楚Scarborough Shoal(斯卡巴洛礁、黄岩岛)在南中国海里的方位,大多数欧洲人编绘的地图皆有所表现和标志。可是,19世纪初,西班牙人在中国海的水道调查时却改变了Scarborough Shoal的名称,代之以菲律宾吕宋岛西海岸一个港口的名字:“Bajo de Masingloc”(马辛洛克),给后世关于黄岩岛的归属造成混乱。这是为什么呢?
18世纪末,吕宋岛西部近海原来露出水面的三块浅滩:(1)北边的Galit或称B.Bolinao(博林脑浅滩)、(2)中间的Panacot或称B.Marsingola(玛升禺洛浅滩)、南边的Lumbay或称B.Mariveles(玛丽弗尔浅滩),一度被上涨的海水淹没而不显露,所以,1794年4月,西班牙人在吕宋岛西岸近海测量水道时绘制的地图,没有对那三处浅滩定名(参见菲律宾展览地图第47幅)。
1792年5月4日,西班牙人亚历山大·马拉斯皮纳驾驶卢西亚号轮船测量了Scarborough Shoal礁(即黄岩岛),他在日记中写道:“(在这个浅滩上)西班牙和外国船只遇难了。”因而,1800年西班牙又派皇家帆船队圣卢西亚号(Sta.Lucia)、第57号小船队和法玛号(Fama)再次进行调查测量,并根据航行路线绘制了航海图《航海测量图》(Plano de la Navigacion),此图现保存在马德里海军博物馆档案室(参见菲律宾展览地图第44幅)。图上横向文字译文:
“皇家帆船队圣卢西亚号、第57号小船队和法玛号航行线路图。1800年该船队以考察下Macinloc,亦即Scarborough位置、形状和大小为目的航行,并巡查是否在平行经纬度存在另外的岛屿。所有行动依据教团于同年4月发出的指令,发令人为圣Fiago骑士团学士、皇家军队长官、亚洲总指挥官堂·伊格纳西奥先生。”
该图为伊格纳西奥先生及其忠诚助手弗兰西斯科·拉盖尔梅和彭佐(Ponzo)绘制。
图上竖向文字译文:
“皇家帆船队圣卢西亚号、第57号小船队和法玛号航行线路图补充图”
“平面图概要:黑色线为圣卢西亚号船队下小艇的路线,红色为第57号船队路线,黄色为法玛号号。锚代表失事船只,树则是一些干枯的树干,它们似乎是由Alar带来的。”
图上的文字表明1800年西班牙测量船队考察Scarborough(即黄岩岛)的目的是测量该岛礁的位置、形状和大小,同时巡查是否在与Scarborough平行的经纬度内存在另外的岛屿。由于此时吕宋岛近海浅滩已经被海水淹没,西班牙测量船队在与斯卡伯勒礁平行纬度线上没有发现任何岛礁,与黄岩岛平行纬度的海域内只有远在其东方吕宋岛西海岸边的一个小岛(15°31′16.08″北、119°54′57.01″东)。与小岛隔着0.94海里宽的海峡,是吕宋岛西岸现名Masingloc的小海港(15°32′9.30″北、119°57′1.42″东),那么这座近海小岛的历史名称应当就是“Macinloc”。为了便于认知,西班牙人首次用“下马辛洛克”来命名位于东经117度48又1/2分的斯卡伯勒暗礁Scarborough(黄岩岛),而与东经119度54分57.01秒的马辛洛克(Masingloc或Macinloc)根本不在同一位置上。
对19世纪初吕宋岛近海浅滩被海水淹没的事实还可以找出其他证据。1815年,英国编制的《中国海地图》(China Sea,见图10)对黄岩岛使用了两个名称的注记:Scarborough or Maroona(斯卡巴洛礁或马茹娜)。在1802年版英国海图上,“Maroona”指菲律宾吕宋岛近海的南北两块浅滩“North Maroona”、“South Maroona”,为何1815年版将此名移到黄岩岛呢?1815年英国海图上有一段注记:The Mirabella and other Shoals placed in most Charts at a considerable distance from the Coast of Luconia,are now supposed not to exist(黑色字体遵照原图),意思是:“Mirabella和其他与吕宋海岸有相当距离、在大多数海图上定位的沙洲,现在推测已经不存在了”。
图10 《中国海地图》(1815年,右图为注记部分)
通常在19世纪之前海图上标示的吕宋岛西边海上的三块浅滩,在这幅1815年海图上的确没有画出来。也就是说,由于菲律宾近海沙洲不见踪迹,于是当时测量航道编制海图的欧洲人有可能把菲律宾近海浅滩沙洲的名字移用到Scarborough(斯卡巴洛礁、黄岩岛)上,只是没有移植吕宋岛陆地上的地名。由此能够证明,西班牙人在1800年前后测量菲律宾以西海域时,也无法确指吕宋岛沿海浅滩,于是就把菲律宾港口Masingloc之名移植到Scarborough(斯卡巴洛礁、黄岩岛)上。不过,英国人用了与Scarborough(斯卡巴洛礁、黄岩岛)平行的已经消失的浅滩的名字Maroona,而西班牙人则采用与Scarborough(斯卡巴洛礁、黄岩岛)平行的吕宋岛陆地港口的名字Masingloc,二者改名的用意和影响还是有差别的。
1808年,西班牙官方水文局根据1792年、1794年、1800年海上测量船队陆续测量的成果,在马德里出版了《菲律宾总海图》(Carta General del Archipielago de Filipinas,见图11)。图上用点状线画出历次测量航行的航迹,吕宋岛近海的浅滩无法定位,也没有名称,说明时隔60多年后西班牙人已经不清楚吕宋岛西部海域那三个浅滩如何与历史名称一一对应。对黄岩岛,西班牙人标注“Bajo de Masingloc ó Scarborough”,即同时采用两个名称“马辛洛克”和“斯卡伯勒”,以此为开端,西班牙人将菲律宾吕宋岛西海岸近海小岛和港口Masingloc的名字移植到Scarborough(斯卡巴洛礁、黄岩岛)上。显然,西班牙人有意识地用西班牙殖民地吕宋岛当地的名字Masingloc来重新命名英国人先于西班牙人对黄岩岛的定名,以表示西班牙人的“占领和发现”。在此之后,西班牙人编制的菲律宾地图干脆删除了英国人对黄岩岛的命名“Scarborough”,而单独使用“Bajo de Masingloc”这个名字。如此恶搞,不仅造成南海岛礁历史命名的混乱,而且酿成后世菲律宾人以为黄岩岛最初的名称是以当地土著的地名来命名的错误。
以这次菲律宾展览地图中编制年代从1852年、1862年、1865年、1866年、1867年、1871年至1899年的第51至57幅西班牙版地图为例,都是单独采用“Bajo de Masingloc”这个西班牙名称。西班牙人不顾历史而对南海岛礁的擅自改名,给国际社会造成南海岛礁命名的混乱,也为菲律宾独立后对黄岩岛等南海岛屿归属权添乱埋下伏笔。这一不良后果,要等到19世纪末美国与西班牙发生战争,西班牙战败求和,1898年在法国巴黎签订和约时才最终给予纠正。
在西班牙统治菲律宾时期,欧洲其他国家编制的亚洲地图对南中国海岛礁名称的标注,并没有采纳西班牙人擅自改变的名字。即使西班牙人在地图上对Scarborough Shoal(斯卡巴洛礁、黄岩岛)的名称做了改动,但大多数欧洲人绘制的地图上仍然沿用Scarborough Shoal(斯卡巴洛礁、黄岩岛),或者将两种名字一起注记。举证如下:1814-1832年,英国人Thomas Kelly在伦敦刊印了用墨卡托投影法绘制的《东印度群岛地图》(East India Islands on Mercator's Projection,见图12),在他的地图上黄岩岛仍然采用Scaboro Shoal的名称,而没有用西班牙测量图的新名字。
图11 《菲律宾总海图》(1808年)
图12 《东印度群岛地图》(1814-1832年)
1839年,英国人绘制了《世界地图(亚洲部分)》(Part of Asia,见图13),这幅地图显示的是英国人绘制的亚洲地图中的东亚部分,覆盖地区包括中国的中部和东南沿海,朝鲜、日本的南部,东南亚地区的北部。这幅地图已经属于用经纬网控制的实测绘制,本初子午线应当是以穿过英国伦敦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经线为零度。陆地的山脉采用晕滃法,海岸画假等深线来表示深浅。吕宋岛西海岸外的三处浅滩:Galit、Panacot和Lumbay均标绘在菲律宾西海岸等深线内,位于东经118度以东,分别注记为:Double Headed Shoal or North Maroona Rocks above Water(双头滩或北方水面上的孤礁)、Marsingola or S.Maroona(下方的孤礁)和Lambay or Mariceles(Lumbay为菲律宾本土他加禄语)。而Scarborough Shoal(即黄岩岛)画在菲律宾群岛等深线之外,与上面那三个岛屿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位于东经118度线以西。由此不但可以证明Panacot岛根本不是黄岩岛,而且同菲律宾港口Masingloc更没有任何联系。
图13 《世界地图(亚洲部分)》(1839年,右为局部放大图)
在西方绘制的地图上,Scarborough的位置与菲律宾群岛并不很近,因为黄岩岛与菲律宾群岛之间隔着极深的马尼拉海沟,来往中国沿海与东南亚的航路一般会避让这条海沟。在西文地图上,斯卡伯勒礁(Scarborough Shoal)从未标明归属,即使在西班牙统治菲律宾时期,曾经一度改变黄岩岛的名称,在地图上也没有该岛礁明确归属的表示。可是,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事情发生了转折。
四、黄岩岛从来不在菲律宾国界线内
1895年,美国利用古巴爆发反对西班牙殖民统治的起义,在古巴国内煽动反西班牙的情绪,以争夺对古巴的控制权。1898年2月15日,美国军舰“缅因”号在哈瓦那不明原因地突然被炸沉,美国以此为借口于4月25日对西班牙宣战。7月,西班牙战败求和,于8月12日被迫在华盛顿同美国签订停战协定。1898年10月1日,美国、西班牙两国开始在法国巴黎举行和会,12月10日,美、西两国的代表在巴黎签订《巴黎条约》(Treaty of Paris)。根据条约,西班牙把原属它的殖民地波多黎各、菲律宾和关岛割让给美国;承认古巴独立,放弃对古巴的一切主权要求和所有权,由美国接管。美国给西班牙2 000万美元作为取得菲律宾的代价,美国、西班牙签订的《巴黎条约》规定了菲律宾群岛的边界线。
1898年美国和西班牙缔结的《巴黎条约》共17条,其第三条款规定如下:
“西班牙将通称菲律宾群岛的各岛屿让与美国,这些岛屿包括在下列线之内:
一条线从西向东沿着或接近北纬20°平行线,穿过巴士海峡可供航行的中部;从格林威治东经118°到127°,从那里起,沿着北纬45′平行线到与东经119°35 ′子午线的交点,到北纬7°40′与东经116°的交点;由此,沿着东经118°作为开始点。
在本条约互换批准书后3个月内美付给西班牙2 000万美元。”
该条款界定了西班牙割让给美国的菲律宾群岛的具体范围,菲律宾群岛领土西部界线是东经118度。而中国的黄岩岛位于东经117度50分左右,刚好在菲律宾国界线之外。那么,是否有地图为证呢?
证据一:1902年9月,美国政府出版局(Washe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刊印了为美国国防部岛屿事务局(The Bureau of Insular Affairs,War Department)准备的《美利坚合众国菲律宾群岛注音地名索引和地理词典附地图、海图及插图》(Pronouncing Gazetteer and Geographical Dictionary of the Philippine Islands,United States of America,with Maps,Charts,and Illustrations,见图14)一书。这部文献也是1902年7月1日由国会通过、总统批准的菲律宾群岛国民政府的法律,所以是一部具有政府权威性的出版物,在书中最早用地图的形式表现《巴黎条约》规定的美国从西班牙手中获取菲律宾群岛的领土范围。图内用鲜明的黑色线条黄色宽带标明美国与西班牙签订条约规定的菲律宾国界线,将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礁即黄岩岛)明确地隔离在线外,而且该书的菲律宾地图和菲律宾地名索引中,均未出现该岛名称,可见Scarborough Shoal(即黄岩岛)当时就不在菲律宾国界范围内是非常明确的。
证据二:1906年,美国人卡斯珀·霍德森(Caspar W.Hodgson)根据《巴黎条约》资料编绘了《菲律宾群岛地图》(Map of the Philippine Islands,见图15),图上最关键的证据是在地图的左侧沿着东经118度经线,在海面上画了一条由点横组成的线,注记Paris Treaty Line,即巴黎条约线。这也就是巴黎条约划定的菲律宾西部国界的位置,此条约线将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礁即黄岩岛)隔在线外,意味着恢复18世纪英国人对黄岩岛的最初命名,取消了19世纪西班牙人的命名。从而也就证明,黄岩岛不属于菲律宾管辖的领土。
证据三:1908年,卡斯珀·霍德森根据《巴黎条约》资料,再次请A.Briesemeister绘制并镌刻了尺寸更大的《菲律宾群岛地图》(Map of the Philippine Islands,见图16),由在美国纽约的世界图书公司(World Book Company)的Yongkers-on-Hudson印制出版。该图纸本彩印,投影法绘制,采用以英国格林威治天文台为本初子午线的经纬网(Longitude East of Greenwich标志在图的下方122°与123°之间);比例尺:1∶1 115 000;覆盖范围:东经117°至124°,北纬4°50′至18°50′。时隔两年的这幅1908年新版菲律宾群岛地图上,卡斯珀·霍德森在图题的下方增加了文字说明:
“在这张地图准备编制期间,因提供原始数据,特别要感谢戴维·巴洛斯博士(Dr.David P.Barrows)、萨利比博士(Dr.N.M.Saleeby)、尊敬的C.沃塞斯特荣誉院长(C.Worcester)和E.Y.米勒总督(Governor E.Y.Miller);向菲律宾学校监理部(Division Superintendents of Philippine Schools)、地区工程师(District Engineers),以及许多美国军队的军官;向美国海岸和大地测量局(United States Coast and Geodetic Survey)、战争部军事情报司(the Military Information Division of the War Department)和海军部水道测量办公室(the Hydrographic Office of the Navy Department);也向下列菲律宾政府各部门:教育局、公共工程局、邮政局、科学局,包括民族学调查和警察局表示感谢。为了西班牙和美国所有地图更进一步的地理信息,同时对菲律宾群岛的政府出版物,都经过了咨询。地名的拼写,由尊敬的塔弗拉(T.H.Pardo de Tavera)、N.M.萨利比博士、科南特(C.Everett Conant)和艾默生·B.克里斯蒂(Emerson B.Christie)组成的一个委员会进行了校订。”
图14 《美利坚合众国菲律宾群岛注音地名索引和地理词典附地图、海图及插图》(1902年,右为局部放大图)
也就是说,1908年版菲律宾群岛地图是经过美国和菲律宾官方测量、校订后编绘制图,并经过严格的审定。这幅公开出版的地图,对地图上的菲律宾国界线是经过官方认可的,具有法理依据。最关键的证据依然是在地图左侧沿着东经118度经线的海面上画了一条由点横组成的线,注记Paris Treaty Line(巴黎条约线),这是《巴黎条约》划定的菲律宾西部国界线,而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礁即黄岩岛)则在条约线以外,意味着黄岩岛不属于菲律宾的领土。
据我们初步调查,目前全世界各国有13家图书馆收藏着1908年版《菲律宾群岛地图》。有幸的是,1935年5月14日武昌国立师范学校(今中国的武汉大学前身)图书馆入藏了这幅1908年版菲律宾群岛地图。在中国能够发现这幅地图的原件,说明1908年版《菲律宾群岛地图》的印制和流传范围相当广泛,那么也就从一个侧面提供了黄岩岛不属于菲律宾领土的确凿证据。
在此之后,大多数西方印制的菲律宾地图都不再显示Scarborough Shoal(斯卡伯勒礁即黄岩岛),甚至菲律宾政府于1961年印制的《菲律宾共和国地图》(Map of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见图17),也没有标志黄岩岛,从另一侧面证明黄岩岛不属于菲律宾。
图15 《菲律宾群岛地图》(1906年,美国国会图书馆藏)
图16 《菲律宾群岛地图》(1908年,芝加哥大学图书馆藏)
图17 《菲律宾共和国地图》(1961年)
该图内的资料来自菲律宾海岸大地测量局、人口统计局、国会图书馆、选举委员会、公共事务局、土地局、国家规划委员会、国家图书馆、保险公司、银行等,并结合私人绘制的地图、房地产经纪人、私人档案以及目测调查,可谓信息资料丰富全面,由D.D.De Jesus编制,具有菲律宾官方地图的权威性。在这幅彩色地图上,围绕菲律宾群岛,画了一圈横段线,注记“International Treaty Limit”(国际条约界线),其含义即此线是根据国际条约确定的菲律宾国家的界线,而这条国际条约线的西界与东经118度经线重合。在国际条约线的西界以外没有画黄岩岛,而是在相应的位置自上而下配置了四幅小图:《菲律宾地形图》、《菲律宾人口分布图》、《菲律宾气候图》和《菲律宾水利电力机泵灌溉图》。
1970年出版的《菲律宾共和国政治地图》(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 Political Mao,Book House,Inc.1970),图内用红色点线标志菲律宾的国界范围,在东经118度,黄岩岛在这条线之外。这幅菲律宾官方印制的地图与1898年美国和西班牙签署的《巴黎条约》划定的菲律宾领土的范围线是一致的。黄岩岛始终在这条线之外。尽管20世纪出版的菲律宾官方地图或西方编制的地图,常常用各种方式把黄岩岛所在的海域用图题、文字加以遮挡或根本不表现,也难以改变黄岩岛在东经118度菲律宾国界线之外的事实。
1935年中国水陆地图审查委员会公布的地名称黄岩岛为“斯卡巴洛礁”(Scarborough Reef),将其纳入中国的领土范围内。
1938-1945年,在中国正式出版的地图上,用“南石”来命名和标志黄岩岛。1938-1939年美国为出版《中国年鉴》(The Chinese Year Book 1938-1939)编制新版《中国地图》(Map of China),在所附《南中国海图》上显示黄岩岛,标名“South Rock”,显然采用了中国名称“南石”的汉字意译,而且用与中国大陆一致的颜色来表示。
1946年7月18日,中华民国政府成立内政部方域司,由复旦大学地理系教授傅角今担任司长,筹备如何收复被日本占领的南海诸岛,恢复传统海疆线,重新命名南海水域的岛礁、石群及沙滩名称,实测绘制新的南海诸岛地图的工作。内政部方域司具体负责国界线的确定,并聘用西北大学地理系教授郑资约为内政部专门委员。1946年底,郑资约在随中国舰队从南沙群岛勘测完毕返回之后,与内政部方域司地质、方域、绘图等方面的专家整理实测资料,绘制中国南海地图,并向行政院呈请核准颁布一系列的地图,包括《南海诸岛位置图》、《西沙群岛图》、《中沙群岛图》、《南沙群岛图》、《太平岛图》和《永兴岛图》。在呈请的文件中,有“内政部绘制南海诸岛位置图,西沙群岛图,中沙群岛图,南沙群岛图,太平岛图,永兴岛—石岛图及南海诸岛新旧名称对照表”,对照表中将斯卡巴洛礁改成民主礁。
198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国地名委员会受权公布的《中国南海诸岛部分标准地名》将黄岩岛定为标准名称。
总之,事实胜于雄辩,无论历史留给我们的档案,还是地图,都表明黄岩岛最初的名称不是来自菲律宾土著的命名;黄岩岛从来就不在菲律宾的国界线之内,不是菲律宾的所属岛屿;菲律宾对黄岩岛不享有主权和管辖权,这是有法律依据而且也被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以及菲律宾政府自身承认的。
作者: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特聘专家 北京大学历史地理与古地图研究中心主任 李孝聪 原载于:《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2015年第4期 第76-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