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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伟峰:印度与尼泊尔卡拉帕尼领土争议之考察

发布时间:2023年04月13日  点击率:2165

本文作者

杨伟峰 

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刊载于《边界与海洋研究》2023年第1期

本文在原文的基础上有所删减

2020年5月以来,印度、尼泊尔因一块地处印尼中三国交界处,面积仅370余平方公里的土地产生龃龉,此地即为卡拉帕尼—林比亚杜拉—强拉山口(尼、印称里普列克山口)地区。上述三地彼此相连,在尼泊尔西北部形成一块呈倒钩状前伸的突出部,楔入印度北阿坎德邦。该地区所含强拉山口是南亚多个宗教的教徒们前往中国西藏冈仁波齐、玛旁雍错等宗教圣地朝圣的必经之地,占据卡拉帕尼地区,印度便获得了进出中国西藏阿里地区的重要通道,其战略要冲地位不言自明。时至今日,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已成为影响印尼双边关系、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乃至喜马拉雅山脉沿线及周边地区稳定的重要变量。

一、卡拉帕尼领土争议的历史由来

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因其地缘重要性与处于印尼中三国交界地带的敏感性,在当下印尼关系中俨然成为热点,但这场争议的恶果却并非由当事两国所起,而早在1816年英印殖民当局与尼泊尔签订《萨高利条约》时便已种下。18世纪末,正处盛期的尼泊尔与向北殖民扩张的英印殖民当局矛盾加剧,最终导致1814-1816年英尼战争爆发。战场失利的尼泊尔被迫与英印政府签署《萨高利条约》,该条约第5条规定:尼泊尔放弃马哈卡利河以西领土,英属印度与尼泊尔以马哈卡利河为界河,尼泊尔全境位于马哈卡利河以东。

但上述条款并未明确马哈卡利河的源头,也就无法界定马哈卡利河的具体流向,因而在地图上无法切实划出能使双方信服的边界线,这是造成印度、尼泊尔各执一词,各自提出一种有利于己的河流源头说法的历史根源。印度认为:卡利河发源于里普列克山口;尼泊尔立场则是:卡利河源头在里普列克山口西北的林比亚杜拉。印尼双方都有支持各自说法的历史证据。尼泊尔在卡拉帕尼地区的立场基本上基于1816年《萨高利条约》签订后英国发布的地图。英国在1819年、1827年、1834年、1835年、1837年、1846年、1848年、1850年和1856年出版的地图都标明了卡利河从林比亚杜拉而来;印度政府则认为,由于英属印度直至19世纪70年代才对卡利河上游展开定期调查,因此在决定两国边界时,应该考虑1879年的地图,该地图标明卡利河源于卡拉帕尼山谷中的特彻溪流,如此一来,林比亚杜拉便在印度境内而不在尼泊尔境内。

分析印尼两国提供的历史地理学证据可以发现,直到1857年之前,英国人制作的地图普遍支持尼泊尔的立场。但是,19世纪60年代后发布的地图转而支持了印度的立场。英国改变地图立场的行为有其深层战略动机,即谋求利用强拉山口打通进入西藏的通道,为英国的战略和商业利益服务。为此,英国必然要将印尼边界东移,使卡拉帕尼地区位于英属印度境内,从而将地缘战略价值极高的强拉山口收归手中。

二、印度独立后卡拉帕尼领土争议的演变

1947年英国撤离南亚后,印度继承了英帝国留下的殖民遗产。英属印度与尼泊尔的卡拉帕尼领土争议自然也被独立后的印度继承下来,并进入一个新的演变发展时期。

随着1949年新中国成立和西藏的和平解放,印度加强了对尼泊尔的控制。印方不仅于1950年7月与尼泊尔签订《和平与友好条约》,控制尼泊尔的外交和防务,还于1951-1952年间,在包括卡拉帕尼-强拉山口在内的尼泊尔北部藏-尼边境沿线设立军事检查站。50年代末期,中印关系紧张,印度对卡拉帕尼-强拉山口这块印尼中三角交界处连通中国西藏的战略要地管控愈加严格。即使是在1962年中印边境战争失利撤军途中,印度仍然不忘继续控制强拉山口战略通道及其附近地区。尼境内印度军事检查站虽于1970年撤出,但印度仍然保留了卡拉帕尼地区的军事存在,尼泊尔对此也只能无奈地“实际默认”。

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在60-70年代,并未受到印尼双方的过多关注。直至90年代末期,才成为印尼之间一个“实用的”争议话题。尼泊尔各政党均将卡拉帕尼问题作为彰显尼泊尔民族自尊、捞取政治资本的工具。卡拉帕尼地区因其连通中国西藏的地理优势,使得该地区争议问题成为尼泊尔手中一张牵动三方的“政治牌”,具备了向中印两大邻国展开“政治议价”的功能。

三、当前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加剧的原因、现状及前景

2019年11月2日,印度在废除宪法第370条后颁布了包含卡拉帕尼争议地区的新政治地图。2020年5月8日,印度国防部长辛格进一步宣布将修建连通北阿坎德邦与强拉山口的战略公路。尼方旋即于2020年5月20日采取反制措施,公布新版政治地图,亦将卡拉帕尼地区包括在内。同年6月13日,尼议会确认了新地图的合法地位,并将新地图图案纳入尼泊尔国徽之中。尼泊尔此举广招印度战略界的批评。自此,印尼卡拉帕尼领土争议进入高潮。

目前,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呈现出“争论形式复杂”“社会压力巨大”“谈判进程僵持”“武装对抗加剧”的窘境。

首先,卡拉帕尼争议的“争论形式复杂”,出现了争论空间网络化,民间、教育界广泛参与的现象,这种不再局限于两国上层政治精英,而渗入校园、网络等群众社会生活的角力将使争议长期化、深刻化、民粹化;其次,卡拉帕尼争议面临的“社会压力巨大”,印尼两国政府处理该争议时,都面临国内民众及党内外反对派带来的公众压力,均在“不违民意”与“不唯民意”中艰难抉择;再次,卡拉帕尼争议双方“谈判进程僵持”,自卡拉帕尼争议沉疴泛起以来,印尼围绕该争议的谈判与交涉,始终未能形成有效共识;最后,卡拉帕尼争议可能会导致“武装对抗加剧”,两国在争议地区排兵布阵,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擦枪走火。

虽然印尼两国均有专家学者提出了一些卡拉帕尼问题的解决之道,但囿于卡拉帕尼地区现状及印尼实力差距,该争议的未来走向很难走出“印方实控、尼方声索”的困局。而卡拉帕尼地区强拉山口的战略重要性,则使中国不得不对印度在该地区的蚕食行为有所警惕,并及早做好战略应对。


四、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对中国及周边地区的影响

在“双边层面”,卡拉帕尼领土争议使所谓的印尼“特殊关系”出现裂痕,印尼之间的“信任赤字”增大,印尼关系中的“控制与反控制”博弈将更为激烈。但卡拉帕尼争议的存在不会使印尼彻底反目,印尼双边交流与合作仍未中断。印尼两国分别在“地缘安全”与“生存发展”方面互相借重。尼泊尔即使受伤再深,也无法完全与印度决裂而失去“生存利益”;印度出于北部边疆稳固与战略缓冲带的维护,也不可能彻底开罪尼泊尔而失去“安全利益”。

在“对华层面”,印度出于在看待、处理卡拉帕尼领土争议时的对华猜忌心理,对中国采取了“针对性军事部署”“政治污名化”等手段,严重危害中国利益。印度不仅在北阿坎德邦针对中国进行“对等反制”的军事部署,还于2020年争议爆发后展开“秘密外交”,撺掇尼泊尔亲印政客“无中生有”地炒作起中尼边界“问题”,借助尼泊尔对“中国侵占其领土”的控诉,造成一种“侵占尼泊尔领土的不是印度而是中国”的假象。此举既可转移尼泊尔民众对印尼边界争议的注意力,又可博得国际社会对2020-2022年中印边境冲突中印度立场的同情。

在“地区层面”,卡拉帕尼领土争议给了美国等域外大国介入喜马拉雅地区事务以构建“防华链条”的机会,俨然成为影响区域安全的“祸水”。同时,印度此次对强拉山口的争夺,已将其“蚕食邻国领土以利‘绝对安全’”的行为逻辑彻底暴露,这无疑将使印度周边邻国认清其“邻国优先”政策的实质,加重对印度的战略戒心。另外,近期卡拉帕尼领土争议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中印加勒万河谷冲突、印巴克什米尔炮击并行,与同期印中、印巴边境争议产生连锁反应,对印中、印巴、印尼三组双边关系产生联动式负面影响,令喜马拉雅沿线及周边地区陷入体系性对抗格局之中。

卡拉帕尼领土争议涉及印尼中三个喜马拉雅山脉沿线地区国家,且包含中印两大区域主导力量,该问题的走向无疑会对地区安全产生深远影响,只有当印度突破其历史上与周边邻国相处时的逻辑窠臼,不再充当美国战略棋子,以“合作共赢”而非“战略对手”的视角看待邻国时,卡拉帕尼领土争议方有彻底解决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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